Aug 22, 2019
道光二十三年,上海开埠。沁入上海古城的“洋人”文化与传统风土人情在碰撞中孕育出别具一格的特色。历史告诫我们离而相倾,抗为两敌;合而相成,通为一脉。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在上海被英美法租界分割线四分五裂时也保持着文化的生命力和连贯性。历史气息并未荡然无存:新天地里旧弄堂的石库门,悬挂着四国国旗的和平饭店,俄罗斯风格的上海展览中心都各自承载着背后的故事。比起电视剧里上海滩在民国时期的战乱动荡,取而代之的是现代魔都由里及外焕发出的朝气蓬勃。
上海的活力让我透彻地理解了生命在于运动。这个城市仿佛有自己的心跳, 川流不息,车水马龙。一次加班到晚上八点,索性下班时打开微信视频,带着身处北京的外公外婆一起神游南京东路和外滩。夜晚的外滩还是一如既往的游人如织。 每次归来,都像游客一样,有着自己的感动。我自豪的指着对岸的国金中心大厦,对外公外婆说“看!那是我工作的地方”。有时则独自漫步于外滩,融化在仲夏夜的人潮中。我们生活在彼此的风景中;过客瞭望归人,归人亦在注视过客。我们不一样,但我们共同眺望着对岸一样的风景,顿时感觉这些游客似乎有些亲切,从中渐渐找到了凝聚力与归属感。
对岸的浦东另有一番景象。乘坐二号线的人步履普遍匆忙一些,陆家嘴地铁站下车的人更是西装革履,英姿飒爽。东方明珠电视塔旁边簇拥着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崭新锃亮的落地玻璃窗让人眼前一亮。滨江大道上分布的‘望江驿“颇像旧时的驿站,温馨别致的木屋里陈列着一排排的书籍,安静而祥和。停留的游客都自觉默契地遵循着不言而喻的规则:让自己和他人都享受生活的安宁。正午,烈日的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黄浦江上,驿站内的绿萝悄然爬上书架,真不可思议上海这么繁忙的城市还有午后的慵懒时刻。
比起帝都北京, 魔都上海散发着更浓烈的生活气息和商业气息。到了上海,我的饮食模式也有所变化。取代妈妈精心筹备的营养早餐,是随性机动地通往地铁站的街边小吃。“面包买三送二喽” ,18FUN的店员异口同声的吆喝着。“小姑娘想吃什么,酸辣粉牛肉面都有”,面馆老板热情的招呼我。早晨穿着荧光绿运动鞋,搭配衬衫西装阔腿裤,拎着一盒生煎包,风驰电掣地狂奔向地铁站的我,估计也是小巷里一道亮丽而奇葩的风景线。
同时,我也逐渐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社会阶级的仰视链。当我习以为常地掏出手机给水果铺的阿姨微信扫码时,她惊叹道:“哇你的手机是英文哒?!“ 7-11 店内同龄的结账小妹羡慕地推测,”你在美国读大学吧?“我竟无言以对…她们不经意间的言语让我心里一颤,引人深思。比起骄傲,我更感到诧异、无奈,继而使命感也油然而生:生活千差万别,我有如此难得的机会就读于高等学府,实习于世界前沿的研究单位(此处感谢哈佛中国暑期实习项目以及哈佛中心上海!),甚是荣幸。我更需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发光发热,以至于积极地影响和帮助更多人,为促进人类和平与发展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以前天真地以为读书学习是每个人生而既来的权利,现在才发现,这是何等奢侈。比起在学术环境下每天能接触新知识,萌生新观点,更多人的工作是机械重复。 这也让我意识到,这座城市呈现给游人的五彩斑斓或许是2400万人背后十几年如一日的单调重复。宏观整体的多元由微观个体的单一构成。所有人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替代,然而从某种程度上又独一无二,每个人坚守岗位才铸就了一个高效快捷领先世界的城市。如同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谈到,一个健康的城市需要每个人尽职尽责完成本职工作 — 这是理想的,然而他反对逾越阶层、接触工作之外的事物,这便是反乌托邦的。“各尽其职”的经济效益与“全面发展”的人文主义的正面冲突是亟须解决的社会问题,或许也正是哈佛博雅式+专业式相辅相成的教育模式所致力于化解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我一直对北漂的生活不理解,直到我名副其实的变成了“沪漂”,才能逐渐感同身受地品味,何为归心似箭,何为一票难求。偶尔也感慨,对这个城市无论再熟悉,我也只是远道而来的过客。有个周五,由于工作过度劳顿而身心俱疲,精神恍惚的我不小心赶到了上海南站,完美地错过了虹桥火车站的回京高铁。到12306网站上再次查询时,当日所有直达和中转的车次车票已全部售完。回到地铁站,拎着大包小裹的我稀里糊涂,与世无争地随便上了一辆地铁;行驶了两分钟后缓过神,问旁边的大叔:”请问这是开往南京东路方向的么?“他憨笑着说:“这是始发站,只有一个方向,错不了的。”其实生活亦如此,我们常常错以为我们有选择权,并紧张兮兮地懊悔自己“错误”的选择,殊不知顺其自然是一种释然,也是一种必然。来去匆匆,感触却更深。
来了上海一个多月,我跨越着游人和常驻者的边界。有的时候对南京东路的繁华熟视无睹,有时候又会为外滩美轮美奂,灯火辉煌的夜景驻足感叹。当我能终于辨别人民广场地铁站的15个出站口时,当我能帮助路人找到书城或者福州路时,我逐渐感到我也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地铁,是一个城市的交通枢纽与主干,也承载着城市的灵魂。上海的地铁更体现了它的蓬勃生机,地铁站里不存在主动的行走,而是被动的推搡。人类学家霍尔提出人与人之间公众距离是3.7-7.6米,而最亲密的距离也是15-44厘米。魔都神奇的地铁让陌生人跨越亲密距离,真切地实现了零距离接触。我第一次被人墙挟裹进地铁,脚站不稳,完全依靠与旁人肢体接触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保持平衡。这种荒谬而现实的体验让我噗嗤一笑,打破了车厢里尴尬而克制的寂静。我不禁想起了周国平在《只有一个人生》里对孤独与合群的感悟:”无聊属于生物性的人,寂寞属于社会性的人,孤独属于形而上的人。“我们又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物理距离即私人空间,心理距离即孤独感,那么地铁究竟是一个孤独还是热闹的空间?此时此刻,我们思寻着迥异的事物,但我们身处同一个空间。换个逻辑,我们身处同一个空间,但我们思寻着迥异的事物。心理上的距离弱化了物理上的契合,物理上的交错又淡化了心理上的距离。 所以大城市孤独 vs. 热闹这个问题,我终究还是没想清楚哈。
比起安宁的剑桥,上海似乎无形地给人们注入一股力量,潜移默化让万物变得更加intense。不论爱与恨,生活都如火如荼,充斥着浓烈的紧张与激动。我喜欢人们无法掩饰地流露出努力生活的样子。无论是栉风沐雨的外卖小哥,还是朝乾夕惕的企业高管,大家都深知生活来之不易,保持着一份倔强,且行且珍惜。行程缘故,凌晨十二点和凌晨六点的上海我都目睹过。凌晨十二点,陆家嘴耸入云霄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落地窗内隐现着加班的身影,贯穿陕西南路的烧烤店小卖部还未打烊,货车司机跳下驾驶座给24/7营业的全家便利店进货。而凌晨六点,广东路的大食堂的厨师们已经开炉起灶,地铁首班车已经开始运行,万物又开启了崭新的一天。那股永不言败的生命力,昂扬向上的斗志让我产生了共鸣;这何尝不是我努力追求的状态啊。
这个暑假虽然没有邂逅“小猎豹”“魔都ktv小王子”郑恺,没有探寻《我的前半生》里贺函晨星办公室的拍摄地点,但我赶过末班车,误过高铁,并且结识了那么多有深度有温度有厚度的人。上海之行,弥足珍贵。
驿动的心,在上海,不会平息。
本文作者刘长佳(Bonnie Liu)为哈佛大学2022级学生暨2019哈佛学生中国实习项目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