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曾在柏林和北京等學習中心發生過。下一個會是波士頓嗎?
本文章原載於《波士頓全球報 2025 年 6 月 1 日。

柏林
1910 年,德國的大學是全世界羨慕的對象。它們是世界科學研究的中心,不僅在自然科學領域,在歷史、政治、哲學和文學研究領域也是如此。我們的現代學術學科都是在德國首先定義的。
一個世紀前成立的柏林大學是當時的哈佛。從霍普金斯(Hopkins)到芝加哥(Chicago),再到哈佛(Harvard)和伯克利(Berkeley),每一所正規的美國大學都是按照 「柏林模式 」建立或改革的。為什麼斯坦福的校訓("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 - "The winds of freedom are blowing")是德文呢?原創性的研究比純粹的代代相傳更受推崇。教師和學生在研討會和實驗室中一起學習。教授擁有「教學自由」(Lehrfreiheit),學生則享有「學習自由」(Lernfreiheit),可以跨學科自由學習。雖然完全由國家支持,但大學自己將決定由誰教書以及教什麼。如果大學排名在1910年已經存在,世界前10名中可能有8所是德國大學,只有牛津和劍橋加入這個精英圈。
直到 1932 年,柏林大學仍然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學。到了 1934 年,它已經內憂外患。
德國從一個「詩人與思想家」("Dichter und Denker「)的國家,淪為一個「法官與劊子手」(」Richter und Henker")的國家,結束了其在高等教育領域的領導地位。

納粹政權迅速清除了大學中的非雅利安學生、教職員和政治異見人士。頂尖學者大批離開柏林,歷史性地向美國、英國和其他地方進行學術移民。大學失去了自治的能力。柏林大學放棄了自己的教學與研究傳統。為真理而真理的學術,被拋棄在為 「人民 」服務的學術中。
納粹時期之後是東德共產正統時期,最後在 1990 年併入德意志聯邦共和國 - 每一次改變都伴隨著新的教職員清洗。
2010 年,在洪堡大學建校 200 周年慶典上,洪堡大學校長歡迎來賓時說:「今天,世界上沒有人準備以這所大學為典範」:「今天,世界上沒有人願意以這所大學為典範」。的確如此。今天的洪堡大學不再是世界頂尖的大學,也不是德國最好的大學,甚至不是柏林最好的大學。
北京
在 20 世紀上半葉,中國發展了一系列卓越的學院和大學:這個體系規模不大,但卻是世界上最好、最具創新性的體系之一。它的院校既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既有公立的,也有私立的。這個體系由著名的國立大學組成,包括
北京的北京大學和南京的國立中央大學(仿柏林大學)。其私立院校通常有國際合作夥伴。北京協和醫學院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資助下,享譽全球。
位於北京的清華大學始於 1911 年,當時是一所為計劃進入美國大學的學生而設的預科學校。到 1930 年代,它已經成為中國領先的研究型大學,致力於自由開放的探究。1937 年日本佔領北京時,清華大學帶頭將中國的主要大學遷往中國西南部。清華一些最著名、最具創意的校友,如物理學家楊振寧和李政道,都是在這段時間完成學業的。清華的校長、國立西南大學的領導人梅贻琦, 即使在戰爭最黑暗的時刻,仍提倡自由教育、院校自治和學術自由,至今仍為人所記得。因此,他被稱為清華 「永遠的校長」。簡而言之,清華挺過了八年的流亡和戰爭,並堅守其學術價值。
然而,1949 年共產黨佔領中國後,清華就沒有那麼容易倖免於難了。清華與美國的長期聯繫被斬斷,三十年來再無聯繫。中國的大學按照斯大林主義的路線重新排序,並迅速蘇聯化。一個新的清華校園出現在原來的校園旁邊。其13層高的主建築,是由三個結構組成的斯大林式建築群,現在已經成為校園的主宰。1952 年,清華成為一所理工大學,根據嚴格的國家計劃訓練工程師。科學與人文學院、農業學院和法律學院全部被廢除,其教職員被分散到其他機構。不願意或無法在新政權下工作的教職員,不是逃到國外,就是在國內被解僱。
雖然清華開始培養中國共產黨的技術人才,但毛澤東統治下的大學無情的政治化先是削弱了清華,後來幾乎摧毀了這所大學。在 1960 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中,大學成為流血衝突的場所,最後更完全停辦。文化大革命甚至摧毀了清華的標誌性大門,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巨大的毛澤東雕像。直到 1978 年,清華大學才恢復運作,但已是殘破不堪。直到 2011 年清華百年校慶,清華才重新成為一所領先的綜合研究型大學。

波士頓
哈佛大學始於 1636 年,是一所公立學校。它的創始人不是約翰‧哈佛,而是馬薩諸塞州的總法院。在 17 世紀,哈佛大學的經費來自遠至紐黑文 (New Haven) 的稅收和其他「捐獻」,有時是以玉米徵收,以及連接劍橋和波士頓的查爾斯頓渡口的收入,以 wampumpeag(馬薩諸塞州海灣殖民地的貨幣)支付。
哈佛大學比美國成立早 140 年,但卻是美國建國的核心。在 1775 年 4 月的列克星敦和康科德戰役之後,該學院的劍橋校園被交給了革命。喬治-華盛頓將軍在哈佛校園的沃茲沃思樓(Wadsworth House)設立了他的第一個總部。1775 年 7 月 3 日,他騎馬到劍橋公地(Cambridge Common)指揮大陸軍隊。1600 名殖民軍駐紮在哈佛的建築中。1776 年 4 月 3 日,當華盛頓把英國人趕出波士頓後,哈佛頒發了第一個法學博士學位給華盛頓。
自此,哈佛與美國緊密相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哈佛大學再次投入戰爭。士兵們被安置在哈佛的校園裡。哈佛教職員研發出先進的潛艇戰魚雷及用於轟炸敵方城市的凝固汽油彈,並協助製造出第一枚原子彈。他們也提供情報。許多哈佛學者加入了中央情報局的前身--戰略服務處(OSS)。他們在 OSS 的集體工作以區域部門為單位,在國防部的支持下,形成了哈佛和全美戰後「地區研究」的基礎。戰後,哈佛創建了以 「自由社會的通識教育 」為重點的課程,讓學生 「對他們將擁有的社會有共同的理解」,這個概念將被全國採納。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越南戰爭導致哈佛在該戰爭的正義性問題上出現嚴重分歧。但即便如此,在越戰後期,哈佛創建了肯尼迪政府學院,為學生在公共服務領域的職業生涯做好準備 - 一個研究和 實踐政府的領先中心。
近四個世紀以來,哈佛的決策和行動奠定了美國高等教育的基調。今天,哈佛已成為美國高等教育的領導者。
世界上的研究型大學,聲譽等同於甚至超過 19 世紀的柏林大學。隨著 20 世紀在全國崛起,美國各地的大學爭相成為「南方的哈佛」(杜克大學、范德堡大學、萊斯大學)、「中西部的哈佛」(密西根大學、西北大學、芝加哥大學、華盛頓大學)和「西部的哈佛」(史丹福大學)。
然而,在美國高等教育備受公眾(和政治化)批評的時代,哈佛如今在國外可能比在國內更受推崇。根據我為我的著作 "Empires of Ideas "所做的研究,自2008年以來,至少有43個美國州削減了對高等教育的投資。包括哈佛在內的頂尖公立和私立大學,已成為當今政治和文化戰爭的避雷針。
雖然川普政府對哈佛的多面攻擊可能沒有柏林大學和清華大學的威權接管那麼激烈(至少目前如此),但其危險性卻不小。它試圖摧毀學術自由和機構自治,而這些正是每一所偉大的現代大學的標誌。
幸運的是,美國(還不是)1933年的柏林或1950年的北京。它保留了獨立的司法和法治,而且在哈佛,有一所大學擁有反抗的歷史、意志和資源。在哈佛的反抗中,它重申了自己在美國高等教育中的領導地位,這是其他任何東西都無法做到的。如果哈佛失敗,我們將見證高等教育這一產業的毀滅,而在這一產業中,美國仍然是全球的 領導者。我們從各國招募人才的能力將被摧毀。我們將會衰落。歷史證明,大學會消亡,國家也會衰落。
如果美國的大學在 2025 年仍是全世界羨慕的對象,那麼問題一定是:還能羨慕多久?